《瓦屋山》登上人民日报海外版,让世界读懂她的美
来源: 责任编辑:熊莉 2019年11月21 18:21:39
瓦屋山
见到瓦,就想起川北乡下的老家。看到屋字,我家陈旧的土木农舍就浮现眼前。面向瓦屋,横空而来的却是一座立地顶天的巨大书台,细细打量恰似农家瓦房硬山屋顶的轮廓。瓦屋,山,在此竟是一个洪大而文雅的修辞。
立夏小雨,来到瓦屋山下,屏风似的墨绿大山在乳白的云雾中时隐时现,仿佛徐徐打开的山水横轴。大法瀑布、三星瀑布和浴仙瀑布从半山的树林和雾气中飞身而出,如三幅洁白的绢帛长卷从书台垂下,在天地间飘扬。黛青的山石树影在长卷上勾画出枯涩顿挫、偃仰欹斜的墨迹,这是世上最自然灵动的行草。是谁家书台巍峨山水为文?是谁挟风带雨笔走龙蛇?我凝神伫立,向这位隐于蜀山之巅的旷世高人默默致敬。
沿着曲折的石阶,顺着当年邓通铸钱的旧道,在瓦屋山低山区前行。途经猴群聚点,雨中大小猕猴张望着前来觅食,其中有只尺多长的小猴温顺地抱着妈妈,把红红的脸埋进妈妈的怀里,仿佛害羞的孩子。猴们的眼睛清澈漂亮,也如同我们一样观望这些陌生的过客,完全看不到尘世的纷繁欲望。猴们可能觉得这样的对视和逗乐太无趣,就索然跳跃远去,看着它们不曾回头的背影,我竟有些许被遗弃冷落的怅然。雨中的珙桐是头一次看到,每朵花都有手掌大的两片白色苞片从圆圆的花序边伸展开来,如满树洁白的鸽子展翅欲飞。瓦屋山低山区多是杜鹃林、红豆杉,树皮粗糙但无斑驳沧桑之感。但进入原始森林区,青冈、桢楠等枝杆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苔科藓科,整个树变得毛茸茸的,仿佛长满赘生物的老人。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。如果人体长满如此寄生之物,估计离辞世已经不远,然而这些树却安然无恙。在山顶的冷杉林里,不少树杆上寄生的杜鹃还开出了一簇簇娇艳的花,把深山老林打扮得喜气洋洋。我想,这些藤萝、苔藓、蕨类和花,肯定是两情相悦,嫁嫁娶娶,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你来我往,旁若无人地丰富着自己的生活与生命。是的,在这个地球上,没有哪一棵树、哪一枝花会看人的脸色而生,绝不会因看花人的心情而改变自己花期。其实,万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,这才是自然大道。
次日,经金花桥索道直达山顶方台,十二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在烟雨中迷离深远,清冽的溪水从云雾中静静流出,溪边杜鹃花满树绯红,在雨水浸蚀下,花瓣大多萎蔫,只有花蕾在雨珠下分外娇柔。有年久的杜鹃花树已经盛开过,树下落花积成一片花的毯,游人走过后零落成泥。不知道,当有人问你来看此花时有何所思,你会如何回答呢?林家黛玉姑娘或许又会前来葬花,并低吟浅唱:杜鹃无语正黄昏,荷锄归去掩重门。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?当然,让我触景生情的却是田震高亢沧桑的声线: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,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。当然,世间流传的还有不少逸事。如明代有段著名的对话: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王阳明:“天下无心外之物,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,于我心亦何相关?”王阳明答:“你未看此花时,此花与汝同归于寂;你既来看此花,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,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。”此花看还是未看,都无人惜从教坠。其实,满山的杜鹃,甚至对脚下的溪水都毫无在意,连万亩杜鹃谷外的杜鹃潭几乎没浮有杜鹃花瓣。花辞树,如叶归根,它们只愿在瓦屋山经历自己的朝朝暮暮荣枯生死。对山里的大熊猫、牛羚、血雉、黑鹳、纳鱼以及珙桐、桤木、楠树们来说,瓦屋是家,山即是家,它们无意远离。当然,也有例外。
细细想来,瓦屋山就是古词牌“青玉案”的外化之形,山顶平台树木丛生,除人工开辟的道路外,其余无人能行进半步。除了鸟、云烟以及花香之外,应该就只有水能来去自如了。两千余米高的孤独山峰之上,水量竟然如此充沛。鸳溪、鸯溪、兰溪从草木深处流出来,一曲一折来到悬崖绝壁前的水潭,都在这里回旋思忖,作最后的决断。石潭层层,溪水滑过长满青苔的石头,顿时飞珠溅玉,白浪排空,哗哗之声不绝于耳,人语鸟鸣都穿插不进,此刻,山中是喧嚣的静谧。山上的草木千百年来都不曾移步半尺,粗壮的冷杉倒下也无人收拾,冷箭竹、杜鹃、忍冬、蔷薇等灌木丛密密匝匝地越过枯老的横木,在山顶编织着一道严密的防护墙,年复一年地就把这匹大山守护成原始森林。但是,再严实的草木都挽留不住水,草木们唯一能做的,就是目送溪水飞身下山。当日细雨淅沥,云雾苍茫,溪水们簇拥到悬崖边,转眼就不见踪影,这哗哗的声响是草木们让流水捎的话还是挽留流水的骊歌?这亦如岩中花树,此水是否在你心外呢?
瓦屋山的瀑布上百条,但都不会直下千尺。上德若谷,上善若水。山顶的瀑布只流到山腰,在山间静修,然后再从别的山头下行。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,这也是瓦屋山水的道德经。下山的水,如此谦逊内敛,看来老子骑青牛到瓦屋山修道成仙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。下山云游的这些水,此刻以瀑布纵身一跃,何时会以哪种方式重回山顶呢?无疑,再回首已是地老天荒。山腰曲折的游步道把大大小小的瀑布和溪潭亭台串联在一起,瀑布间隔虽然很远,但总能听到它们响亮的声音,或许是山顶鸳鸯池里分别的水在互相打听另一滴水的消息。
何泽琼 摄
瓦屋山下有万亩雅女湖,水色如同山色,映照着大山。这些从山顶远到而来的水聚集在一起,回望自己家的屋脊,它们只有如此将自己老家铭记心底。我知道,日后它们将静静地进入青衣江,然后经洪雅、夹江、乐山汇入大渡河,随长江入海,从此浪迹天涯音信难觅。我知道,这些从瓦屋出来的水啊,无论流到哪里,它们都不会丢失水的道德,不会忘记家乡的瓦屋青山。
瓦屋如山是乡关,瓦屋的另一个名字叫乡愁。
彭家河:四川省南部县人,70后写作者,在《山花》《花城》《散文》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万余字,出版散文集《在川北》《瓦下听风》《湖底的河流》。曾获四川文学奖、孙犁散文奖等。现供职于四川省作家协会。
《草木故园》《瓦下听风》《锈》《湖底的河流》《远去的乡村》《捕风者》《怀念麦子》《水边的芦荻》《在白渔听诗》《米》《川北可采莲》等多篇散文入选全国多省市中学语文阅读试题。
来源: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 山水洪雅 东坡文化网记者 陈燕利